「我說這位客人,你該不會身上沒有帶錢吧?」

 

佔地不大的「港灣」酒館裡,左側是一道長條吧台,右邊則陳列著幾張半舊的木頭圓桌。剛過中午的這個時段,是酒館生意的熱門時段之一,約莫二十來個客人擠在店中,穿著簡單制服的女服務生端著客人點的馬列酒正穿梭在桌椅之間。

 

「老闆,你這話說得就外行了,我不是沒有帶錢,是根本沒錢啊!」

 

搭配陳舊桌椅的是斑駁的牆壁與微黃的燈光,以及一具畫著不規則紋路的火爐,即使在炙熱的午後不需用到,仍是酒館一角美麗的裝飾。吧台旁邊擺了一個嶄新的木頭圓台,在擁擠的空間裡顯得特別搶眼。一名老邁的水手正用低沉的嗓音訴說著年輕時的海上故事,一群人正聚精會神的聽著。

 

「那你說,你這一瓶馬列酒,半隻烤雞,一盤海果子,我是要找誰付去?」

 

正對著那群聽故事的人的另一角,是一張擺在角落的雙人桌。座位的旁邊便是窗戶,繡著碎花圖案的窗簾整齊的收在兩邊。刺眼的陽光輕易的穿過窗沿投射出酒館老闆的面容,端是一張橫眉直豎、暴露青筋的臉孔。

 

「不找誰付,通通記在我的帳下。老闆,你認清楚了我熱情如火,但稍微低調的髮色,簡單卻又不失性格的穿著,最重要的是我右手臂上這塊光芒耀眼、灼熱刺人,但我掩飾的很好,你們感覺不出來的太陽形狀胎記,下次,我會一併把這次的帳付清。」

 

「我聽你放屁……」

 

就在擁有一頭熱情如火,但稍微低調髮色的年輕人還陶醉在言語中時,兩名大漢已經走到老闆身後。老闆一聲令下,兩人如惡虎撲羊般抓起年輕人,幾個跨步將他重重摔出酒館門外。碰的一聲,年輕人摔落的地上揚起一陣沙塵,原本聽故事的、喝酒聊天的全都圍了上來,對著躺在地上摸著屁股的年輕人指指點點。

 

「唉唷、痛痛痛……」

 

「臭小子,沒錢敢來我港灣酒館撒野,今天不好好教訓你一頓,我酒館以後還要怎麼做生意啊?」

 

老闆自個兒一邊撩起了袖子,一邊指揮著兩名大漢拖著年輕人的雙手抬了起來。老闆先向拳頭呵了一口熱氣,接著便往年輕人身上招呼,只見年輕人慘叫一聲,腹部給結結實實的打了一下。

 

「唉唷喂呀,老闆你下手可真重,我全身都要被你打散啦,哈哈哈。」

 

老闆見年輕人非但沒有痛苦神情,還繼續用言語調侃自己,氣道:「喂,你們兩個發什麼呆啊?給我好好的教訓他!」

 

兩名大漢見到老闆發火,不敢怠慢,一左一右開始對著年輕人一陣猛打。只見不斷閃躲的年輕人步伐散亂,身軀左搖右晃,看似落在下風,卻總是在拳頭的邊緣避了過去,他一下往左倒,一會兒朝右偏,跌跌撞撞的,三人好像在跳舞一樣。

 

兩名大漢越打心中越是力不從心,深怕再這樣下去老闆又要發脾氣。但拳頭揮的越猛,年輕人的腳步就越快,怎麼也沾不到他的身體,情急之下,其中一名大漢大吼一聲,往前飛撲了過去。年輕人也沒料到這種情況,一個大意被大漢緊緊抱住,兩人一起摔在地上。

 

「哈哈,你這個只會逃的膽小鬼,這下你死定了!」

 

另一名大漢眼見情勢大好,衝上前去對著被壓在大漢下方的年輕人瞬間就是卯足全力的兩三拳,年輕人臉一歪,嘴角頓時流出了鮮血。圍成一圈的旁觀群眾這時也鼓噪了起來,原本抱著看戲心態,此刻大多數人卻開始同情起年輕人,對酒館人員發出了不滿的噓聲。

 

群眾讓老闆稍微恢復了理智,他叫道:「你們停手,先把這個臭小子給我拖進廚房,他欠了多少錢就讓他做多少工來抵償!」

 

怒海城是個和平的海港城市,位處大海沿岸,並由名門出生的領主統治,加上久未經戰爭,這裡的人民漸漸培養出一股樂觀開朗的民風,衝突對立在這裡很少見到。尤其是城外的港口區,由於面積不大,幾乎就是由港口、商店街與一小塊的住宅區組成,居民間往來十分頻繁,更符合了足以代表怒海城的民風特色。酒館老闆也知道這點,怒氣漸退後才發覺這樣的場面只會使他的名譽受損,於是做了帶回店內再做處置的決定。

 

「老闆,他欠了你們酒館多少錢?有必要這樣教訓一個小朋友?」

 

老闆才一隻腳踏進店內,人群中就傳來這樣一句。他心中暗道:「呸,今天可真衰,哪裡跑來一個愛管閒事的傢伙……」

 

他停下腳步,慢慢回頭說道:「白吃白喝做做工補償是很正常的事,就不勞各位費心了。本酒館今日還是照常營業,大家有空不如進來喝一杯吧。」

 

「難道白吃白喝就能當街歐打、濫用私刑?你這酒館老闆未免也自大了,難道城裡設的內政警衛隊是設假的嗎?我知道別的地方這樣的事情層出不窮,根本也沒人管理,但這裡既是怒海城,自然就得遵守怒海城的規矩。」

 

老闆腦門一熱,一種腦羞成怒的感覺湧上心頭,隨即和兩名架著年輕人的大漢轉身走出。老闆道:「講話的是誰?有種你給我出來。內政警衛隊遠在城內,難道我店裡有人賴帳,還要派人先到城裡通報嗎?真是搞不清楚狀況。何況我也只是稍微給他一點教訓,又不是把人打死了,你在人群裡嚷嚷個什麼東西!」

 

嘈雜的人群漸漸讓開一條道路,一名斯文的中年人,身後跟著一名長相、體格同樣嚇人的大漢,兩人緩緩走了過來。

 

「老闆你說得有理,警衛隊沒有設分支在港口區實在是個疏失。但你私下打人的行為我一樣無法認同,我看這樣吧,這位年輕人欠你多少錢我替他付了,你也就不用追究了,但若是下回再讓我聽到類似的情況,我一定讓你這間港灣酒館的老闆做不下去!至於警備隊的問題,我會替你呈報上去。」中年人道。

 

「唔……」老闆聽中年人講的頗有條理,加上對方說到關於警備隊的事情稀鬆平常,來頭似乎不小。但要自己立刻低頭實在也拉不下臉,吞吞吐吐道:「你、你、你憑什麼……」

 

「渾帳!」中年人身後的大漢大聲道:「你給俺聽著,俺的主子已經說得很客氣,你要是再耍嘴皮就是敬酒不吃啥勞什子的,那麼俺就要對你不客氣啦!」

 

「呃……」老闆說到一半的話給大漢一吼全給吞了回去。他仔細觀察,這名樣貌兇狠的大漢別的不說,光體型就比自己的手下高了快兩個頭,壯碩更不在話下,登時覺得有些腳軟,「好,今、今天我就放……放過這臭小子一馬,不過你們可是要幫、幫他付帳啊……」

 

「這個當然。」中年人從腰間取出一些錢幣,「這裡有二十加里,我想是夠了。」

 

「夠了、夠了……」老闆快速接過了錢,帶著手下狼狽的進了酒館,圍觀的人群也跟著一哄而散。留下臉上、身上都還有些許痕跡的年輕人斜倚在酒館牆邊。

 

「謝啦大叔,」年輕人對著兩人揮了揮手,「這個人情將來我會報答的!」

 

「大叔?哈哈,我有這麼老嗎?叫我大哥還差不多。」中年人突然正色道:「小兄弟,我雖然幫了你,但可不代表我贊同你賴帳不付錢的行為。」

 

「大叔你也太嚴肅啦,」年輕人道:「我也不是不付錢,只是身上剛好沒錢了。但是人總會肚子餓,是吧?肚子餓了就得吃,吃完了沒錢只好叫老闆先記在帳上啦。其實剛剛他們也不算過份,不過就是打個幾拳、洗個幾天碗不就沒事了,還包吃包住哩。」

 

「哼,依你這小鬼的意思,反倒是說俺的主子幫了倒忙?」

 

「也不能這麼說,」年輕人依舊一副無所謂的態度,「黑熊大哥,我也是很感謝這位大叔的,畢竟廚房裡的伙食又髒又難吃,我也沒什麼好留戀的啦。」

 

「啥黑熊大哥?你這小鬼!」

 

中年人搖了搖頭,正對年輕人玩世不恭的態度感覺可惜,突然眼睛一亮,就在年輕人伸展身子的瞬間。

 

「幹嘛裝出一派頹廢的態度?」中年人帶著微笑,「『晨露』,可不是每個人都能進的。」

 

「哦,」年輕人撇了一眼右手腕,「大叔你也知道啊?」

 

「主子,你們在說啥勞什子晨露?」

 

中年人若有所思道:「被喻為能夠拯救賽昂吉魯曼協會名聲的一個團體,這幾年突然竄起,傳出來的事蹟遍及整個雷賽亞大陸……年輕人,我說的沒有錯吧?」

 

出乎中年人的預料,年輕人露出了滿不在乎的表情,「大叔你知道的可真不少耶,不過,它真的有那麼了不起嗎?拯救賽昂吉魯曼協會,簡直太好笑了。」

 

年輕人放下原本抱著後腦勺的雙手,微微向中年人點了點頭,說道:「今天謝謝你們的幫忙,這份人情我就先記下了,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,我要先走一步了。」

 

「喂喂,俺主子的話還沒跟你說完耶,你急個什麼勁兒!」大漢一臉不滿的揮舞著雙手。

 

「算了,瓦剛,」中年人道:「這位年輕人看來還有自己的事要忙,我們就別擔誤他了。」

 

這名中年人便是自商店街道一路閒晃下來的方龍。不過三兩句話的光景,他對這名年輕人產生許多好奇。先是他放蕩不羈的態度,再來又發現他竟是晨露的一員,最後他卻說出對於晨露挑釁的字眼,這都令方龍感到有趣極了。

 

賽昂吉魯曼協會的勢力遍布雷亞賽大陸,可以說是最具規模的非官方組織之一。它的成員只有一種,但人數卻多得嚇人,那便是游走於善惡邊緣,俗成為賞金獵人的職業,但在賽昂吉魯曼協會裡,他們被稱為獵罪者。因為入會挑選十分嚴格,並且協會一直致力於避免艾林德爾王城,或是其他諸侯的干預,使得賽昂吉魯曼協會在大戰前,曾是雷亞賽大陸上一支能夠代表平民的勢力。

 

但在大戰之後,賽昂吉魯曼協會的新任會長屈服於財務上的困難,開始對整個協會做了莫大的改革。協會高層開始與王城、諸侯等展開合作關係,並協調協會中的會員,開始以租借會員的方式和王城、諸侯進行交易,少數不從的會員,將遭受到協會永久開除的處置,而入會的挑選制度也不復以往,使得協會成員突然大量擴張,程度參差不齊,甚至各種偷搶拐騙的傳聞也漸漸出現,幾十年下來賽昂吉魯曼協會的名聲已然跌落谷底。

 

年輕人嘴角上揚,朝方龍現出一抹微笑,然後轉身踏開步伐。

 

「告訴我你的名字吧,年輕人,否則我以後上哪討人情去?哈哈。」

 

爽朗的笑聲從身後傳來,年輕人停下了腳步:「大叔,你都一把年紀了,別老是裝開朗活潑啦!亂噁心一把的……」

 

「我叫費馬斯,兩位可要記清楚了。」費馬斯背向他們揮了揮手。

 

再次,邁開步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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